记者:我看到资料说青岛华新纱厂最早是交给您父亲管理的,后来又转给了周志俊管理,是这样吗?
周景良:是的,我父亲是个藏书家,但也有商业头脑。我父亲十七八岁的时候,我的祖父周学海去世了。当时祖父的弟弟周学熙正在办工厂,摊子很大 ,都是我们周家人在经营,他想提携我父亲,因为毕竟都是一家人。于是就把纱厂交给我父亲管理,其实就是给他找个事干。
记者:那后来为什么周学熙又把青岛的纱厂转给周志俊了呢,是因为您父亲不善经营吗?
周景良:我觉得父亲经商还是有一定能力的。比如当年周家在天津开纱厂的时候,股东很多,人人都想让自己家的人去当经理。但我父亲去了,几家都没什么意见。而且周志俊是周学熙的亲儿子啊,青岛华新纱厂是周学熙全资掌握的,毕竟最后要给自己家人管嘛。后来我父亲主要经营天津的纱厂,那个纱厂不是周家自己的,是好几个大户一起出资的,有杨家的股,有袁家的股。
记者:有人说,在抗战全面爆发前,您父亲就把管理的纱厂卖给日本人了,这个事您怎么看?
周景良:其实稍有些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当时的中国是什么情况。第一,不是我父亲想卖,而是股东集体的决意。另一个就是,日本人当时在华北势力很大 ,你不要以为是七七事变后,他们才在中国称王称霸的。当时日本人的军部可以直接把我爸爸叫去,命令他把厂子卖给日商,不卖就自己承担后果。在那种环境下根本没有办法,我父亲也想老老实实地做生意,但股东如果做了决定,他一个人也说不算。
周景良:就是上世纪20年代到30年代,之后抗战爆发了,他不愿意和日本人合作,也惹不起日本人,就在家闲着了。
周景良:不做什么,就是闲着,但我们家孩子太多,我兄弟姐妹十个,开销很多。所以一开始还好,到后几年家里日子就有点紧了,有次我看我妈妈算账说家里钱不够了,我爸就说“好 ,明天卖500股启新(启新水泥厂)吧。”那时候还经常和我们说:“你们花钱得省着点,咱们家开销大。”不过,在我们读书方面他从来不省钱,我读了两个大学,他都很支持。
周景良:卖过啊,有一次是这样的。1942年的时候,我父亲一个朋友也想搞收藏,加上我家也紧张,我爸就说可以让一些书给他。当时我父亲挑了109种明代的书,这个明代的书吧,不如宋元时期珍贵,而且有好有坏,但我父亲还是给他挑了些好的。这样卖了1万多块钱,但没过几天,他就用这个钱买了一本宋版的古籍,所以这个钱最终也没留住。他的那些书放在家里,我们谁都不能碰,他非常喜欢书。
周景良:怎么说呢,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周景良吗?“良”是我们家辈分,景是因为生我前几天,我父亲得了一本很珍贵的宋版书,叫《景德传灯录》。我父亲那些书,说价值连城一点也不夸张,新中国成立后,他把这些书都捐出去了。前段时间国家图书馆搞展览,就是纪念他捐书60周年。当时某个拍卖行搞拍卖,一个宋版书卖出一个亿,我一看那种书在我父亲的藏书中有的是,而且我父亲的书都很有故事,有的是多方找来的,有的是有名人题字的,价值是难以估量的。再比如,你知道敦煌的经卷很出名吧,他一个人就有200多卷。
周景良:现在有些人说我父亲捐书是被迫的,还有人说我父亲是为了讨好,这就有点开玩笑了。还好我们现在发现了我父亲1942年就写好的遗嘱,他说他收藏的这些书,都是“海内公物”,早晚要给国家。还说就算是后人真的生活潦倒,也应该“平价出让”换些米吃。后来,我们几个兄弟都有自己的工作了,不用靠卖父亲的书过日子。他当然就捐了。而且他经常跟我们说私家藏书难过三代,以后一定要给这些书找个稳妥的地方。现在想想,他幸好提早捐了,要不然“文革”抄家的时候,肯定又是一场悲剧。
周景良:那当然,副市长也是“资本家”嘛。不过我父亲有个特殊的地方,有一次,他曾在大会上公开提问说“你们说我们开厂是剥削,剥削有罪。那现在你们还鼓励我们开厂子,这样我的罪不是更大了吗?”当时很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,解释了国家对民族资本家的政策。结果这个事成了“文革”中批的重要证据,每次开大会都要我父亲做重要的证人去“检举”和“揭发”。
周景良:没什么,第一这本来就是老爷子自己的事,他怎么处理都是自己的决定。第二我们自己也不像他那么爱收藏书,给我们还不如放图书馆好。
周景良:他属于那种不生气,别人都很怕他的人。而且公私很分明,当天津市副市长的时候尤其如此。不过,有个事我记得很清楚,我们小时候成绩单一定要给他看,有一次我没考好,怕他打我,没想到他看了很久后抬头一笑,说:“下次考好点哈。”